之前有一首很流行一首歌,准确来说应该是去年10月份左右在抖音上开始流行的一首歌,叫“漠河舞厅”。我觉得曲风很有俄罗斯民歌的味道,确实也很好听。
它流行起来的原因是创作人柳爽在黑龙江漠河一带的带着浓重的80年代的小舞厅里,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,一个人手环抱着自己和空气,一个人在舞厅的空阔处随着音乐旋转。
据认识的人说,这位中年男子以前常和妻子跳舞,但因为1987年大兴安岭的大火,妻子和其他100多人丧身火海,所以后来他自己经常一个人去舞厅跳舞,以怀念那段和妻子年轻时共同在狭小仓库中起舞的时光,“赌书消得泼茶香,当时只道是寻常”。
代人歌颂这种行为,因为这种行为少见而且是让人向往的。人们往往倾向于歌颂和强调生活中缺乏又显得珍贵的东西。而且这首歌的歌词有着像“白桦林”的感觉,复古单纯。于是这首歌就在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很多视频的背景音乐,到处被人转发。
常常看到很多人引用木心的诗“从前慢”。从前车马很慢,书信很远,一生只够爱一人。那个岁月在这首诗里无疑是唯美的。我们为什么希望这一生有一个人这么对待我们?
我们这种向往其实从未变过,只是形式发生了改变。比如现在说的“霸道总裁爱上我”。这里的核心是总裁还得霸道。换成“霸道乞丐爱上我”,“温柔总裁爱上我”,都少了很多感觉。因为我们需要的是“他本身是霸道且对人疏离的,但只对我一个人温柔相待。”
这种感觉给我们带来的是“独特感,唯一感,特别感”。在这一个人的坚守里,我们自身的价值似乎得到了验证和肯定:因为如果你只是对我一个人如此,这才证明我的特别。
但现在的社会很难得到如此长久的坚守了,tinder等各种约会软件,他们可以保证一周内能有无数个个不同国家的男人女人约上我们,是否霸道和是否总裁就不得而知了。
感情被易得性和频繁度所稀释而变得索然无味。
还有各种“非人类”的第三方,使我们不再需要在一个人的身上来得到满足,只要钱足够,细分市场可以满足我们各种需要,一个手机就可以让一个人在几个月内闭门不出,还能过得津津有味。
这样的时代,注定会让那“从一而终”的感情变得稀少,于是这位中年男子的坚守,被凸显地更加珍贵,因为太难得。
从前的从一而终很多,也许只不过是受条件以及环境的拘束,包括严苛的道德环境,而不是人心的真正所向:也许很多“不好意思拿出来示人”的欲望,被活生生地扼杀在严苛的超我环境里。
职业的敏感性会让我看到不太一样且扫兴的东西。我会感慨,这位大叔之所以迟迟走不出来,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心理治疗心理咨询这些东西。
无意冒犯但也许他只是不知道心理学中有种叫“未竟事件”的东西,也就是“未完成情结”。
那些与自己不告而别的爱人,那些没有完成的道别,和多年让人无法释怀的东西比如悲伤比如内疚,那些没有获得圆满解决和弥合的忧伤,尤其是创伤和艰难的情境。由于一直悬而未决,使得人们困扰于此,相似的情境在脑海中挥之不去,个人的能量和注意力无法完全放松到当下和未来的情境中。
也许只需要一场和咨询师的对话,甚至只是一个完结的仪式,一封总结和告别的书信,一场“空椅子”技术的疗法,便会让这位独舞的大叔逐渐走出这个创伤。
那些不断怀念的初恋和前任,为什么很多都是加上微信了聊天了见面了后觉得“相见不如怀念”,除了物是人非不能匹配自己未见的期望,还有更可能是未完成的部分释放了,也就放下了(比如我悲催的初恋……)。
觉得遗憾,很多对我们造成多年困扰的东西,往往只是因为缺乏了某个解决的认知。某种程度上,我们的命运真的是由我们不知道不了解的东西所决定的。
当然,谁能评判说大叔目前这样过就是坏事呢?从未竟事件解脱出来有时候是更大的空虚,因为少了一贯的精神寄托,哪怕那个精神寄托对自己是痛苦,是无尽的折磨,而是它们也证实着自己的存在,甚至是被爱过的证明。
大叔的人生是独属他的,他有任意度过甚至虚度的权利。
也许大叔也是知道的,但他依旧选择了不去完成这种哀悼。在失去和恢复常态的过程里他特别跳过这一环。我们迟迟不想放下痛苦,可能也是另一种我要一直维持与他人的联系,维持那些感情的证明。
刚好今天有一位多年不见的客户联系我,他说:好多年不见了,但我只是上个月才开始用上智能手机。
而其实他在很多年前就开始给别人送苹果手机。别人都用支付宝了,他还让自己公司财务去汇款。自己用着最原始的手机发短信打电话,给别人却送苹果13,最后实在是觉得自己发短信给别人别人一天后才回复有点不方便,才和大家一起用速看速回的微信。但很神奇的是他的公司业务依旧坚挺。
我好奇:“一直不用智能手机的原因是什么?”
他说:“就是不愿意,可能是怀旧。”
这种反着时代的做法真有意思。
我想,人可能真的要坚守一些东西。即使这些东西,是这个时代所不屑的,是大多数人并不会去做的,是对很多人来说毫无意义的,是很多人觉得甚至是傻是笨蛋的行为。
但这些坚守使自己感到自己是自己,自己的一部分并没有随着时代随着别人而改变,这一部分就如漠河舞厅的舞步,在心里不停地旋转跳跃,如同一束熊熊燃烧的火,哪怕路过的人只看到了烟。